佳作 / 黄艳雯 / 霹雳

灵魂工程师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躲在头发凌乱的的妇女背后,小孩好奇地探个头儿往老师们打量。妇女以马来语问:“我的孩子要过来报名可以吗?”那位妇女穿着不像平常的马来妇女,而是穿了一个稍微暴露的吊带衣服。她还染了一头金黄发,站在太阳底下显得特别刺眼。“请问您的小孩读过幼稚园吗?”萧老师问。马来妇女很敷衍地回答:“没有,什么都没学过。”萧老师迟疑了一会儿,依然礼貌地拿过文件为她处理报名手续。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莫哈默的情景,让我的印象很深刻。我是一位课业辅导老师,凡是课业比较差的学生都被安排到我的班进行课业辅导。由于莫哈默从未受过学前教育,他被安排到我的课业辅导班学习。第一天上课,他一脸错愕望着我,仿佛进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我先开口打破僵局:“你叫什么名字?”他完全无法和我沟通。我只好换成马来语再问多一次,他才支支吾吾地说:“莫哈默。”莫哈默是一个非常害羞的小孩,他非常安静,仿佛在他的世界里藏了很多的心事。每次我坐在他旁边,他会挽着我的手,静静地聆听我的教学。为了让他更有自信,每当他答对问题时我都会称赞他。如果他课业有进步,我也会买很多的精美文具送给他。他每次拿到礼物都会把礼物收得非常谨慎也非常珍惜。

    不久,我的辅导班来了一位华裔同学他叫小佑。小佑是一个邋邋遢遢的小孩,衣服的领口总是泛黄。每当他靠近我的时候,我还会闻到一股异味。尽管如此,莫哈默唯一的好朋友就是小佑。由于他们都不懂对方的语言,他们总是比手划脚地沟通。可是他们都可以聊得很开心,他们甚至可以用自己的肢体动作教对方数学。久而久之,小佑和莫哈默竟然可以用两语跟对方沟通。我也看得出莫哈默很喜欢这一位朋友。为了让他们在欢乐中学习,我设计了很多游戏,让他们边玩边学习。莫哈默最爱的游戏是“强心脏号码牌”。“强心脏号码牌”是让学生可以认识号码的游戏。每当我嘴里说的号码和我开出的数字牌相符,那么他们必须以最快的数目拍打号码牌。通过这个游戏,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到一百的数目。他们通过游戏,学习的速度也有所提高,也越来越自信。但是,莫哈默只有在课业辅导室才会好无保留地豪迈大笑。每次回到正常的班上课,他又变回了那沉默寡言的孩子。

    莫哈默除了比较安静之外跟其他小孩没什么不一样,可是总会上课到一半打盹儿。我也发现他的黑眼圈特别地深。有一次,他一进班直接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轻轻地呼唤了他的名字,他非常努力地睁开双眼。我问他:“莫哈默,为什么你那么累?”莫哈默小小声地在我耳边说:“晚上妈妈不给我睡觉。”我一脸疑惑的问:“为什么妈妈不让你睡觉?”他摇了摇头。我把这件事情反应给校方知道,我们决定举行一个家长见面会。

    家长见面会当天,马来妇女依然穿着一件低胸的小背心,头发凌乱不堪。校方有礼貌地劝她以后要注意到学校的衣着打扮,她显得有点不耐烦。校方希望她可以注意他小孩的学业,陪伴莫哈默一同成长。她流眼泪激动地说:“我老公跟人跑了,我没钱!要是你们老师不肯教,我就不让他读书!”我们不断地安慰她。等她情绪比较稳定,我再问她:“莫哈默平时睡眠好吗?”她也很坦白­­地说:“我睡不着时会摇醒他陪我。”我很担心地劝她照顾好莫哈默的睡眠,她也只是点点头。我心里依然是放不下这块大石头。

    最近几天,我都会听说一些妇女议论关于莫哈默妈妈的事情。那位总是找我闲聊的婆婆凑近我身边告诉我:“叶老师,难道你不知道吗?莫哈默的妈妈昨天去印度饭店捣乱,还帮别人拉奶茶呢!”过不久,又有一些家长跟我投诉莫哈默的妈妈开车撞倒了一位中学生,还开窗斥责那位中学生眼盲。谣言满天飞,还有人说莫哈默的妈妈卖身赚生活费,吸毒,勾结黑帮等等。听着这些看似真实,又看似虚假的谣言,我的心也越来越沉重。我最担心的还是那个无辜的莫哈默。一个七岁的小孩如何承受如此重大的伤害?

    莫哈默看起来也越来越虚弱。有一天,他突然拉拉我的衣袖,然后做一个肚子饿的动作。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准备早餐给他吃。我还质询了学校的副校长,希望可以帮忙莫哈默申请免费餐的福利。此外,我和校方一起与家教协会讨论,希望可以给予莫哈默的家庭援助金。他每次吃任何事物都吃得特别地狼狈,看起来像饿了一段时间,深怕下一秒食物就在他的眼前消失。于是,我还每天打包午餐和晚餐给他吃。我一直都叮咛他,要注意安全和照顾妈妈。他似懂非懂地点了头,给了我一个腼腆的微笑。

    那天的微笑,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微笑了,之后他音讯全无。我每一天都打电话给莫哈默的妈妈。我希望能有一次,哪怕一次也好能让我接通电话。我非常担心莫哈默会有危险。校方到处询问街坊关于莫哈默的消息,他们都耸耸肩和摇摇头。我们开车到他们的家寻找他们的踪迹。莫哈默住在一个非常远的郊外区域。我们的车轮都沾上了满满的黄泥浆。我们要一路问街坊才找到了莫哈默的家。莫哈默的家极为简陋,是一间小木屋。小木屋的屋顶还微微掀起。他的家门口前长满了野草,也堆满了很多垃圾。我们下车时,还会闻到刺鼻的腐烂味道。他们家的铁门上锁了,我们在门口前大声地呼喊他们的名字,传回来的只有我们的回音。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回来,我非常惦念着他的微笑。

    一天,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纤细的莫哈默背着一个大书包竟然回来了。莫哈默带着痛苦的表情缓缓地走进了课室。他一直用他的左手盖着他的右手,像在隐藏一些东西。我轻轻地翻开他的手,我竟然看到他手上套着三枚比他手指小一圈的戒指。莫哈默的手指已经开始转为微紫色了。我立马奔去办公室找副校长帮忙。我拨电话给他的妈妈,从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显得有点神志不清,我问:“莫哈默的手指已经发紫了,你可以过来学校一趟吗?”她喃喃自语地说:“魔鬼要来取你的肝脏!魔鬼在你心中!”然后,“嘟”一声结束了我们的通话。我实在无可奈何。我赶快拿了莫哈默的证件副本,把莫哈默送去附近的诊所。

    医生看到这个情况也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我们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医生。医生一听见马来妇女的名字,他就告诉我们原来莫哈默的妈妈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她已经很久没去乌鲁近打区幸福医院复诊,也没有定时吃药。然后,医生在莫哈默的手上滴了一些洗手液,试图脱去戒指,莫哈默大声地呐喊。眼泪从他犹如骷髅般的脸滑过,他真的承受了巨大的疼痛。医生在没办法之下,改用医学钳子试图把戒指剪开。他用了很多种类的钳子,每换一个钳子莫哈默就痛苦地喊一次,仿佛钳子剪掉的不是戒指,而是他的心。我轻轻的拥抱着他,再用我的手盖着他的眼睛,试图给他一点温暖。终于,成功把戒指剪掉了。经过这件事情后,我和校方讨论关于怎样帮助莫哈默的妈妈。校方联络了莫哈默妈妈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带她去医院复诊。莫哈默妈妈经过院方的治疗和药物的控制下已经慢慢痊愈了。莫哈默暂时被送去他的婆婆的家,他的舅舅负责照顾他的日常生活。

    那天,阳光明媚,我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含羞答答的笑脸。当莫哈默再次踏进我的课业辅导室时,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千言万语不敌一个暖暖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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