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 / 黄振江 / 柔佛

徜徉天路21小时                   

每次提起西藏，都说那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块净土，总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空灵感觉。浓郁的佛教氛围、庄严纯净的佛塔、七彩缤纷的经幡、虔诚磕长头的信徒、湛蓝的天空和湖泊，无一不充满神秘魅力。但入藏朝圣，朋友之间的支持与反对声音，却是此起彼落。

 迢迢千里的长途跋涉、令人色变的高原反应、奇诡莫测的极端天气……都曾叫好多人却步，也是我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

但，巍然屹立的珠穆朗玛峰和鬼斧神工的雅鲁藏布大峡谷的热情召唤；集人文与宗教于一堂的布达拉宫和色彩缤纷的藏人文化艺术及民俗风情的无边诱惑，却不时跳跃在梦里、在脑际，渐渐地形成了一种欲望和渴求，常会在午夜梦回轻轻地啃着我的神经，一再的提醒我尚有未圆的梦。

几番纠结、无数挣扎，终于在退休后，做好准备，带着从小受英文教育、完全没经过中华文化熏陶的妻，毅然成行，从岛国直奔世界的屋脊，去体会海洋和巅峰的距离，也让她一览中西文化的冲击。我甚至促狭的告诉她：“天堂，我们或许到不了，不过，且先到离天堂最近的净土游一趟吧！”

“最美的风景都在路上。”这一点，从多次的旅游经历中，我不得不同意。参考了前辈们的心得和资料，最后，选择了乘搭青藏铁路列车。圆梦以外，我还准备了全副摄影配备，打算沿路欣赏青藏线全程风景之余，猎下大自然的神来之笔，并借列车逐渐往高海拔的攀升慢慢适应高原气候，减低高原反应所带来的不适。

我们傍晚抵达西宁火车站，才发觉旅行社代购的火车票竟然是不连贯的，一行人被分配到不同的车厢，顿时，怨声四起，尤其是被单一隔离的女士们，更是扰攘起来，挫折感油然而生。导游的解释是：该局为了杜绝黄牛票，购票过程颇费周章，所以往往只求购足团票，无法顾全需求。解决方法是：尽量找同房、同车厢的旅客交换。多番交涉，不得要领，无可奈何之下，一行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带着忐忑的心情登上慕名已久的青藏铁路列车，踏上入藏之征途，拥抱这条墨绿色的巨龙，共度21小时的天路旅程。

狭窄的列车走廊，好多乘客都在走动，必须左闪右避，侧身让位才不会“堵车”， 原来彼此都在寻找不同房间、不同车厢的同伴，一番折腾，好不容易和其他乘客对调房间，总算安定下来。意外的是，大部分乘客都乐意对换，遇到独行的，更是容易商量，也许彼此没有语言上的隔阂，不会有身在异乡的陌生无助感，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我们买的是4人一房的软卧，干净、舒适，只是睡在上层的乘客，上下卧铺只靠一个踏脚处借力，对于少一份力或属重量级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大挑战。软卧之间的空间有限，行李都堆到小小的餐桌上去了。不过，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却加速了彼此的亲切感，在列车的隆隆声中，一下子，从初相识变得熟络。话匣子一打开，天南地北，仿佛久违的老友记，隔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列车晚上7.45启航，离站后逐渐加速至风驰电掣，短暂的追风狂奔之后，天色渐黑，雪域神舟隐入黑暗之中，稳健的往目的地奔驰，此刻，再也看不见车窗外的景色。不堪轰轰车声越窗而入的干扰，套上耳机，冀望可借音乐入眠，要不，长夜漫漫，甚难熬呵！卧床软硬适中，棉被也够温暖，无奈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依旧是半睡半醒之间。花甲之年，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后续，当然是要上厕所，好不容易手脚并用，从上铺下到地面，惊觉在如此寒冷的夜里，竟也额头冒汗！

从冷冷的长廊到盥洗室，经过一间间的卧房，有的灯还亮着，依稀听见隐约的谈话声；有的还在喧哗，从虚掩的房门可看到年轻人在玩扑克牌；有的则一片寂静漆黑，也许已是酣然入梦。同一段时间，同一个空间，却各有不同的体验，生命和际遇，何尝不是如此？

列车上的盥洗室，有冷、热水供应，设备尚齐全，典雅的设计不比一般酒店逊色。只是一些没公民意识的乘客在清洗自带的餐具时，留下了不少食物渣滓，堵住了排水出口，有两个洗手盆已开始泛滥。车上卫生间的集便设计也采用了虹吸式，达到了无味、无污染的要求。根据资料显示，为保护青藏的自然环境，青藏铁路列车是以环保为前提而兴建的，全程实现了污物“零排放”，其中用于环保工程投资达到12亿元。只是，即使有再好的设施，也需要使用者一致良好的配合，要不，始终是事倍功半。事实上，青藏铁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在冻土上路程最长的高原铁路，单从西宁起航至拉萨，就有近2000公里的跋涉，跨桥梁，穿隧道，翻山越岭，每一寸前进，都是智慧和血汗的结晶。

夜奔的后半段，我时而冥思生命的意义，时而憧憬藏地的奥秘，好不容易才等到车窗外渐露曙光。夏天的青藏高原夜短昼长，看看腕表，只不过早上4点多，天就开始亮了。房外走廊陆陆续续的传来谈话声和脚步声，是起得早？还是大家昨晚也一样转侧难眠？室友说幸好还没有感受到高原症的症状。其实，车上的供氧装置随海拔高度自动开启，尽管如此，不少人还是会有头痛、恶心、晕眩等现象。

“哇！藏羚羊！”有人兴奋地喊。想必是乘客透过车窗看到了入藏沿途特有的高原珍稀野生动物。大家几乎都是人手一机，咔嚓咔嚓的拍个不亦乐乎，不时还因列车车速极快、错失了捕捉珍贵镜头而哀叹。独有的藏野驴、疏落的牦牛和成群的绵羊、胆小的鹿和独行的狼，都引起一波又一波的骚动，每一下快门，都记录了永恒。讽刺的是，那一刹那，束缚在车厢里头的我们，似乎忘了自由天地的可贵。车厢内的激情和车厢外的无动于衷成了强烈的对比，或许，它们也在为我们的大惊小怪而嗤之以鼻吧？

一番扰攘后，有人开始烫“碗面”当早餐。玻璃窗前，或坐，或站，捧着大碗，在寒冷的天气吃着热腾腾的面条，稀里哗啦的，淋漓尽致，让额头逼出了热汗，体内燃起一股热能，仿佛再次充电起航，煞是痛快，彼此大快朵颐之余，也不会错过任何景色，一举两得。列车上设有餐厅，不时还会有服务员推着餐车来兜售食物、水果等，价钱也还算公道。新鲜的水果令人垂涎欲滴，尤其是苹果，粉里透红，像极了冬天娃娃的脸颊，外相好看，果肉多汁甜美，成了我们整段旅途的主食之一。经过多年的研究和尝试，中国本土的苹果不但自给，还出口到海外国家，品质一点儿也不逊色。“要拼才会赢”这句话似乎适用于每一个领域。

沿路的风景就如一幅画卷，一再变换，先是褐黄色的草原，牦牛疏疏落落，绵羊成群结队，然后是结霜的光秃土地和溪流、湖泊边觅食的珍兽，再迎来盘亘连绵的挺拔峻岭。极目望去，千山万壑，危峰兀立，直插云霄，配合着不同角度和天气的变化，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入夏了，但高原上犹结霜处处，一片荒芜。高海拔的雪域，山川、田野、村庄，全都笼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一格一格的耕地犹覆盖着白雪，像棋盘，又像披上糖霜的饼干，可以想象的是，在青稞成长至结穗的季节，那种由绿转黄的变化，又将会是一种怎么样的风情？

除了孤单的电讯塔和风车，青藏铁路旁特定的地方都设立了放哨站，武警官兵孤独地守着，列车经过，他们就会立正敬礼，众人都感染了他们的敬业态度，纷纷鼓掌欢呼，给予他们打气。在这样一个孤独寒冷的区域工作，那种献身的精神，叫人敬佩之余，也为自己在工作上对一些事情的计较而汗颜。

有好长的一段路程，青藏铁路和公路几乎并排而行，一直到青海和西藏的交界之处，才分道扬镳。运载食物和必需品的大卡车，红色的车头和裹着绿色防水布的车厢在白皑皑的雪地中分外抢眼，列队在冰封的公路上艰难的匍匐，给在远方的同胞带来补给和温暖，颇有雪中送炭的意境。

海拔更高的地方，万里江山，处处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彷如粉妆玉砌的世界。窗前的乘客个个兴致勃勃，精神抖擞，前节车厢陡然响起：“看，冰山！冰山！” 顿时引起一阵骚动。一众个个调整相机，蓄势待发，深怕错过任何镜头。曾经来过西藏的乘客却说：“嘿嘿，别急，前方还有更清晰的。”  果不其然，列车所经之处，开始进入雪山带，近看，远眺，处处是冰峰雪岭，积雪与崖畔悬挂的冰川千姿百态。放眼望去，天幕下的晶莹雪峰冰川和湛蓝的天空互相辉映，美得像琉璃。阳光普照的时候，把辽阔的高原营造出深浅不同的瑰丽色彩；天气转阴的地段，晶莹的雪山则呈现一股墨绿，雄浑巍峨，冷峻圣洁，天空好像特别低。前进几十公里后，各人相机里怕也累积了数百张雪山照片了吧？

用了简单的午餐后，消息传来，列车将于下午3.45分穿越海拔5072米的唐古拉山口，对于终能驰骋于这号称世界海拔最高点的铁路自然感到特别兴奋和自豪，众人又再活跃起来。还不到3点钟，已有人开始在窗前“占位”，深怕错过这独一无二、闻名遐迩的站口。我和室友对于当局所提供的时间深具信心，选择在卧铺闲聊，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待我们冲出走廊，只来得及看到那块石碑掠过眼角，惊鸿一瞥。原来，列车稍稍提早越过山口，我们掉以轻心，一时大意，错过了亲眼目睹站口的风姿，更甭说拍照了。唉……人生，得与失，往往在一念之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必纠缠，不必遗憾。毕竟，我们也总算曾经越过了这个世界的铁道之巅。

列车疾驰越过唐古拉山口后，车厢内也开始平静下来，车窗旁的人群逐渐散去，各自回房闲聊或小憩，期待拉萨站的来临。那种“累并快乐着”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

搭乘青藏列车，是一种非凡的经历，感觉无聊了，可以逐个车厢随意走动，新交旧雨，彼此分享此神圣奇妙的旅途历程；越过心仪的高原雪域风景时，可以窝在车窗边欣赏它的百般妩媚。即使在那一段漆黑的夜间旅程，竟然也有“西藏，已然天涯化咫尺” 的感觉，那一刻，有一种远离尘嚣的宁静，仿佛感悟了另一层次的生命真谛。

我们比预期早了约15分钟抵达拉萨，踏上这片魂萦梦系、向往已久的圣地，心情突然澎湃起来。接过象征纯洁、诚心、忠诚、尊敬的洁白哈达，仿佛获得了最美好的祝愿。我们拖着行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就会冒渎了这片净土似的。

挥别绿色巨龙和新交，彼此分道扬镳。我们都是匆匆的过客，却在青藏铁路列车上交汇，那是一次很美丽的邂逅。徜徉天路，一昼夜很短，但记忆，却很长……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