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 / 颜永祺 / 马六甲
从拍黄瓜到酸辣土豆丝
妈妈是家中的唯一厨子，是的，因为她从来不让家里的第二个人踏进厨房展示厨艺，除了洗碗（妈妈一般也不会让我洗碗，因为她老嫌弃我所洗过的碗，还是油腻腻，需要害她重洗一遍）。尽管妈妈已经70岁了，但厨房仍是她独自发挥的得意战场。
一场疫情将常年生活在北京的我逗留在马来西亚长达半年。说来奇怪，在北京的日子，我常常会惦念妈妈烹煮的阿叁虾球、马来风光、金黄炸鸡块儿、炸猪排、酱油炒瘦肉、咸蛋蒸肉碎、黑豆乌鸡汤、莲藕花生排骨汤、胡椒猪肚汤……可当我在疫情期间可以尝到妈妈煮的私房菜时，我的“北京胃”却格外想念北京的卤煮、驴肉火烧、羊蝎子、麻辣烫、蚂蚁上树、锅包肉、麻辣香锅、豌杂面、水煮牛蛙、煎饼果子、毛血旺……
终于，妈妈开始发现在家中百无聊赖的我，食欲开始下降，每到饭点似乎对她煮的食物不太感兴趣了。知子莫若母，有天她突然问我，我在北京一般都吃些什么？我兴高采烈地跟她说：“我在北京啊，吃的花样可多着呢！饭前点凉菜呢，我会吃拍黄瓜、芹菜腐竹、毛豆花生、大拌菜；炒菜呢，一般会吃西红柿炒鸡蛋、酸辣土豆丝、软炸平菇……”妈妈就像听着天书般地看着我兴奋地描绘着一桌子想象的美食。
“你爱吃拍黄瓜，厨房冰箱里有黄瓜，我一会儿可以削皮切给你吃。而且保证是冰冰凉凉的！”
“哎呀，妈，凉菜的意思不是放在冰箱里变凉！拍黄瓜是需要将黄瓜去皮切块儿后，用刀子拍它，然后加上盐、蒜、香油、醋、生抽和辣椒来搅拌。”
“拿我的菜刀来拍黄瓜？”
“对啊，你也可以拍一些蒜头放进去搅拌。”
“你的拍黄瓜会弄坏我的菜刀，你还是生吃黄瓜吧。”
我突然灵机一动，“妈，黄瓜还有别的吃法啊！比如我最爱的黄瓜皮蛋汤和木须肉！”
“黄瓜皮蛋汤！哪有人要喝这样的汤？再说了，皮蛋只能做瘦肉粥和拌豆腐，谁会拿皮蛋来煮汤！不要浪费食材！”妈妈一脸嫌弃的模样。
“拿黄瓜做木须肉总可以吧？”
“什么是木须肉？”妈妈似乎有点兴趣。
“你的厨房里有黑木耳、瘦肉和鸡蛋吧？”
“有啊。”
“把它们这四个‘好朋友’扔进锅里一块儿炒就可以了呀！你等着啊，我现在用手机上网找视频给你看！”我异常地积极。
“神经！哪有人拿黄瓜来炒的！黄瓜最好吃的方式就是削皮后放进冰箱里，等到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直接吃就好。”
唉，脑子里突然响起了费玉清的“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算了，你去煮你拿手的叁巴羊角豆吧。”我显然已经放弃了。
“儿子，刚才你不是说，你喜欢吃番茄炒蛋吗？”爱儿心切的妈妈还是想拴住儿子的胃口。
“对啊。”
“这个我会啊！我看你们中国的电视剧，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就经常煮这个。”
没错，大陆电视剧的饭桌上除了包饺子，一般都少不了西红柿炒鸡蛋！
“好啊，那你就煮西红柿炒鸡蛋吧，我要甜味的！”想到能吃上熟悉的中国菜，我的兴致又来了。
“神经！哪有人吃甜味的！番茄炒蛋肯定是咸的！”妈妈一脸觉得我在耍她的模样。
“你看电视剧里的演员吃西红柿炒鸡蛋，能看出是咸的甜的？”
“当然，甜品才是甜的，炒菜当然都是咸的！番茄炒蛋加糖，根本不能吃！”妈妈一副笃定的模样。
我再次看到了雪花飘零……
“算了啦，你还是去炒你的叁巴羊角豆吧。别折磨我了。”
“要不，我弄个马铃薯煮咖喱鸡给你吃怎样？”无论何时何地，母爱还是最伟大的。
“不要不要不要！你的土豆拿来炒酸辣土豆丝怎么样？”一想到土豆丝那嘎嘣脆的口感，加上开胃的酸辣味儿，就让人垂涎三尺。
“你是说，把马铃薯弄成薯条那样拿去炒吗？”妈妈一脸狐疑。
“丝儿！！！土豆儿削成丝状！就像你平时切的胡萝卜丝儿那样！然后用白醋浸泡一下。我看见你的冰箱里有青椒，你也一起把它切成丝儿。先把土豆丝下锅焯一下水，捞起来放进冷水里，再……”
“哎哟，马铃薯直接切成一块块，全部扔进锅里煮咖喱吧，又方便，又好吃！”
“妈，其实我可以自己做这些菜的……”
“不行，不要弄乱我的厨房！男孩子的职责是出去挣钱，做什么饭！你看，都快要四点了，我再不做饭就来不及了。”妈妈矫捷的身子从沙发上跃起，一转眼就消失在我眼前，直奔她的战场。平时老态龙钟的她，唯有做饭能让她变得年轻起来。
看来疫情宅家时期，能让我身心感到安慰的，就只有网络世界里“仙女”李子柒的做饭视频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能拥有长达半年与家人陪伴的时光，是自我工作以来，所不敢奢求的。离乡背井在国外打拼的这二十年，回家的次数不多于十次，而每次回到老家，家人朋友总会组织饭局，在外头吃饭，让我更没机会尝到家里老妈妈的厨艺。所以疫情似乎让我因祸得福，被妈妈养胖了整整十公斤。
这次的朝夕相处，能感觉到妈妈已经老了。妈妈虽天天要坚持做饭，但她的味觉其实有些退化，每天烹煮的菜肴，不是盐下多了，就是过于清淡。好几次当她看我吃菜时，因为味道不对而露出异样的表情，就会淡淡地补上一句：“儿子要回北京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为我的儿子做饭啊。”所以就算菜肴的味道再诡异，我都会坚持把这些饭菜一扫而光。
妈妈说得没错，疫情确实不会就这样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有朝一日待我回到北京，我那挑剔的味蕾一定会格外惦念我的老妈妈用尽她一生的时间，为家里五个孩子细心烹煮的每一道菜肴。大哥喜欢吃炸猪排、二哥喜欢吃鸡蛋香菇汤、姐姐喜欢吃螃蟹、弟弟喜欢吃薯条……家里每个人的饮食习惯似乎都是从妈妈的食物培养起的，饭桌上每道酸甜苦辣的菜，都满载着妈妈对孩子无私的爱。
我曾经陪伴妈妈走遍全球各地，伦敦、巴黎、罗马、伊斯坦布尔、东京、上海、北京、澳门、香港……在妈妈的腿还能日行千里的时候。现在妈妈的膝盖和脚踝已不能允许她远行了，但是陪妈妈好好吃一顿饭，给她讲讲我在大中国工作和世界各地出差的美好经历时，何尝不是一次与爱相伴的旅程呢。今天的菜单是“马铃薯煮咖喱鸡”，那么……我就给妈妈讲讲我在澳门吃“葡国鸡”的故事吧！
天啊，光想着妈妈为我做菜，我竟然完全不知道我的老妈妈最爱吃哪道菜！？别笑我！你、你、你、还有你，你们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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